[小说]错位的对白

错位的对白

女朋友用笑容迎接自己，对于普通的男生而言会不由放松起来吧。

「早上好呀，清隆。」

榉树购物中心刚开门的上午10点，惠向我招了招手，她今天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连衣裙，长发披肩，看起来格外清爽。

看上去似乎没什么两样。这是当然的。提分手是我单方面的决定，惠不可能知晓。不过，她也有可能察觉到某些异变，察觉到这头正一步步进行离开的准备。即便如此，面前的惠是否怀揣着不安仍然看不出。

她一转碰头时的笑容，用双手捂着肚子摆出垂头丧气的样子。「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，肚子好饿啦。」

「你还是老样子啊，还是稍微填一点肚子好。」我无奈地笑了笑，惠总是这样，为了保持身材，经常不吃早饭。这或许也和她初中时的经历有关，那段长期被霸凌的灰暗日子，让她养成了许多小心翼翼的习惯，像是害怕多余的食物会让她再次成为被攻击的目标。而上了高中，为了寻求保护，她选择和我交往。

「这也没办法不是吗~毕竟看电影的时候要吃好多爆米花。」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。

至今为止我们去电影院的次数并不多，但我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掌握了她的喜好。咸味和甜味各一半，桶装大小的爆米花。惠总是一个劲吃甜的，让我包揽剩下的咸味。吃剩的部分会装到透明袋子里拿回家。最后两人独处看电视时，会边吃边吐槽已经不好吃了。这似乎成为我们看电影的惯例了吧。

并排站着的我们立刻牵起了手。虽然有点冷，但马上就能热乎起来。我轻轻握着她的手，这只手曾经因为害怕而颤抖，因为寻求庇护而紧紧抓住我不放。而现在，这只手虽然依旧纤细，却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坚定。

「走吧。」不是由我主导，而是迫不及待想看电影的惠率先半步走了起来。

我们来到了电影院，取了票，又去小卖部买了爆米花和两杯乌龙茶。

「好期待电影呢。」惠抱着爆米花，眼睛闪闪发光。

「是啊。」我附和道，其实我对这部电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，只是单纯地想陪着她而已。当初和她交往，也是出于一种实验的心态。我从小在那个被称为“White Room”的地方长大，那里是父亲的“杰作”，一个旨在培养所谓“完美人类”的畸形机构。在那里，我缺失了作为人最基本的情感，包括“爱”与“喜欢”。我渴望体验这些情感，看看自己是否也能拥有普通人的喜怒哀乐。

电影开始了，影厅里渐渐暗了下来。惠专心地看着屏幕，时不时地往嘴里塞一颗爆米花。我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咸味的爆米花，思绪却飘到了别处。

我在思考，为什么看电影会成为约会的固定项目呢？明明在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里，彼此之间几乎不说话，大部分时间都盯着屏幕。

刚开始交往，或者是交往前夕。看电影可以不用勉强对话，可以找到共同的话题之后活用。对于知根知底的情侣来说，就不太需要了。可看电影还是成为了约会的固定栏目。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呢。

虽然对电影和约会有着各种各样的疑问，但最大的乐趣还是增加了共同话题。

电影结束后，我们一起看完了结尾曲，手牵着手离开了电影院。

「这个电影，有趣是有趣。不过观影门槛有些高了。清隆你觉得呢？」惠一边走一边问我。

「观影门槛这方面我持同样的看法。抛开这一点都不坏。不，应该说挺享受的。」我认真地回答道。

「是嘛，太好了。话说清隆觉得哪方面有趣啊？我的话是----」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她对电影的看法，我也耐心地听着，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。

一起在狭小的学校生活中渡过了许多私人时间。所以稍微有点话题就能聊很多。就算没有电影，也有今天和昨天干了什么。或是上个月，以及半年前的事。又或是……关于未来。家人和朋友之间不能聊的话题，恋人之间也可以聊。肉麻点说就是无可代替的时间。这段时间绝对不是浪费的。

牵着手的我们，下一步来到了榉树购物中心内的卡拉OK厅。这也是约会里常见的项目之一。进房间后就紧贴在宽敞的沙发上争夺麦克风，互相推挤，唱自己喜欢的歌。时而独唱，时而合唱。

这样的约会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。

毫无疑问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。

作为恋人，当然希望这样的时光永远持续下去。

能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。

这不是我的一厢情愿。

我的伴侣，一定也希望如此。

希望永远不要结束。

那无限延伸的，光明的未来。

即便如此，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深处寂静之中。

明明相互依偎着身体，感受到了彼此的体温，却有一种逐渐冰冷的感觉。我能感觉到，惠的身体虽然靠着我，但她的心却在慢慢远离。她是不是也察觉到了什么？毕竟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，她依赖我，而我却只是在观察她，像观察一个实验对象一样。

这就是信号。

双方自然地拉开距离。

这一刻，终于到来了。

一直藏于心中的感情，将两人分开。

我追随着那个人的视线。思绪开始驰骋。

即将到来的，告别的话语。

这是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。从和惠交往开始，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。我甚至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，期待着自己在那一刻会说不出“分手”这两个字，期待着自己在那一刻会拥有“喜欢”这种情感。

一直以来怀揣着抗拒之情迎来了这一天。

命运的时刻。

面对这一时刻，忍不住开始流汗。

然后迷茫着，自己也不敢相信。

至今为止跨越过许多修罗场。在“White Room”里，我经历了无数残酷的考验，早已习惯了面对各种极端情况。

这还是第一次。

对各种事物都毫不动摇的心跳。

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着。

随着那个时刻的临近，后悔之情涌上心头。

这，到底是什么？

刚才为止还一副平常心的自己，感到了羞耻。

本以为很简单就能说出口的，告别的话语。

原来并没有那么简单。

啊，原来如此。

直到临门一脚的前才注意到了。

自己真正的感情。

不想分手。

不想和眼前的她，分手。

终于察觉到了。

喜欢她？

这份感情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涌出。

至今都没有注意到的。

对方的魅力。

脸，声音，身体。都惹人怜爱。

没有真正注意到的，对方的可爱之处。

无法发出声音。

----分手吧。

本打算在这里挑明。

----再一次

再次想说出口。

看着对方的眼睛想要说出：分手吧。

可是做不到。

然后终于理解了。

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自己重要的存在。

这就是恋爱？

最开始就不可能把分手说出口。

因为，其实自己从很久以前，就明白了，你是我最喜欢的人---

啊，太好……

「分手吧。」

是啊。

我们两人的感情是一致的。

互相的思绪交织在一起，就能行。

再认真考虑下。

昨天为止的事情，还有今天，明天，和明年。

离别不会到来。

那样的事情，是不会发生的……

我……一直相信着。

但是……这份思绪，只是我轻井泽惠的妄想罢了。

一个希望事态往这个方向发展的愿望。

无情的视线注视着我。这目光，和当初我为了寻求庇护而主动接近他时，他那副平静中带着审视的样子，一模一样。他总是这样，冷静，理智，甚至有些冷酷。

随着嘴唇的动作，他缓缓发出声音：「分手吧。」

他在思考着什么，我完全不知道……不，是不想知道。从和他交往的那一天起，我就知道，他和我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。他就像一个旁观者，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，而我却像一个溺水的人，拼命地想要抓住他这根救命稻草。

「---只能这样了，是吗？」

我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。

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能这么冷静。

卡拉OK包房格外寂静，能听到隔壁房间在热情地唱着动漫歌曲。

「是的。我寻求的不是这样做是好是坏的对话。此时此刻，就让至今为止所有的关系都结束吧。」

清隆用平常的表情，说着残酷的话语。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，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。

「这，这样啊……」

喉咙好渴。

想要喝水。

但是身体却不听使唤。

我已经竭尽全力了，为了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
「你看起来不惊讶。」

我是从何时开始爱上他的呢。

已经记不清确切的时间了。也许，是从他第一次保护我，把我从霸凌的阴影中拯救出来的时候；也许，是从他牵着我的手，走过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的时候；也许，是从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我，仿佛能看穿我所有伪装的时候。

「总觉得……会这样呢……这点我还是知道的，清隆的心离我远去。」

不是的。

清隆的心，从一开始就不在我身上呢。

这份感情，一直是单方面的。

虽然是最近才察觉到的，但是，我一定很久以前就明白了。

清隆，一次都没有喜欢过我。

我一直假装不知情。

那么，他是为什么要和我交往的呢。

我不会问出这种话。

因为我明白清隆所想之事。

或许是为了给我一个摆脱过去阴影的机会，又或许这其中也掺杂了他那份我所不了解的、属于他自己的考量，对于我总是带着几分观察的、那份特别的考量。

可如果左右之间要选择的话，他绝对会优先考虑自己。

所以这一点是，最开始就决定好的。

当0点的钟声响起，即便不愿意，灰姑娘的魔法还是会被解开。

我和清隆的关系，也早已注定会结束。

所以现在只是到时间了而已。

其实我很想靠着他然后哭喊自己什么都愿意做。

为了你，我什么都愿意做。

或许不久之前的我会这样。

但是现在不会了。

不能了。

反抗，只会辜负清隆对我的期待。

「不需要理由吗？」

说着，清隆不知为何掏出手机。

我脑海中的思绪也没有完全理清楚，只是保持微笑摇着头。

「嗯，没关系的。」

我拼命假装冷静。

清隆回了一句“知道了”，然后收起手机。

「抱歉，没能回应你的期待。」

「没事的。我，我也，我也觉得彼此之间的氛围……实际上变得有点沉重了。」

我虚张声势起来。

可其实不是的。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。

今天也为了表现出没有不安，而竭尽全力地装作乐在其中。

即便是现在，我也想告诉你都是骗人的。想让你抱紧我。

但像这样故作坚强，是有理由的。

「或许吧。」

清隆轻描淡写的回答，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。

而我，一直保持着笑容回应他。

「我们之间，怎么说呢……有点感情淡了的意思。啊，我不是讨厌清隆哦？只是觉得，还是变回朋友才能更好相处吧。」

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是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能说出这些话的。

就算换来的，只是你冰冷的感情，我也要继续装模做样。

「是啊。变回朋友，是最好最自然的选项吧。」

「嗯，是呢。我也隐约觉得必须这么做，至今为止---」

我点头表示同意。

不行……不行了……再这样下去的话。

「----至今为止多谢关照了呢。」

结束了。

摆出一副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样子的笑容。

最后的时间，也即将结束。

「被问到为什么分手的时候，就说是把我甩了就行。」

「诶？可以吗？这样有点不好意思了。」

「无所谓。理由什么的随你喜欢。我被问到的话也会说是被甩了。」

别说再见啊。

我想永远，永远，和你在一起啊……

今后也陪在你的身----

「再见了，轻井泽。」

听到对方开始用姓氏称呼时，我一瞬间愣住了。

朋友到恋人。恋人到朋友。

所谓逆行，就是把曾经的一切都倒转回过去。

是这样对吧？

清隆拿起结账用的发票走出房间。

没有回头。

没有犹豫。

没有停歇。

打开的门很快再次关上。只剩我独自一人。

「再……」

我吞了吞口水。

下意识不想说出这句话。

但是---

必须说下去。

「再…..再见了……绫小路……君。」

我对着已经消失不见的他，笑着挥了挥手。

这样就行了。

因为这个结果，是清隆渴望的对吧？

为了让不依赖别人就生存不下去的我，能一个人生存下去。

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。

但是，也有非我不可才能做到的事。

比如能读懂谁都不懂的，你的感情，对吧？

是这样的吧？

呐----

即使祈祷奇迹出现，紧闭的房门也没有打开。

在独自一人的无声房间里，我崩溃了。

我直到最后，都在你的面前，表现得不错吧？

能让你看到，我自立的一面了吧？

----清隆。

救救我啊。

注释：

• 改编自《实力至上主义的教室》——衣笠彰梧。

• 清隆的“White Room”背景： 指的是他在一个名为“White Room”的机构中长大，那里致力于培养所谓“完美人类”，这段经历导致了他情感的缺失。更详细的说明可以参考原作小说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