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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说]最后一封情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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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一封情书

第一章 门缝后的世界与遗落的手帕

南悠希转学来到御崎市月见里中学的目的很单纯,甚至有些幼稚——他渴望体验一把漫画里那种闪闪发光的“玫瑰色青春”。可惜现实的棱角远比想象中锋利。开学第一天,一个不经意间暴露出的、带着井野县泥土气息的小习惯,换来了几声压抑却清晰可闻的嗤笑。这让他那颗本就不够坚固的自尊心瞬间布满裂纹,迅速将自己归入了班级角落里沉默的大多数,成了边缘人中的一员。

朋友,没有。亲人,远在几百公里之外。这间租金不菲、空间逼仄的单身公寓,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。日子在两点一线的单调和隐秘的孤独中流淌,直到他开始察觉到一丝异样。

似乎总有一道目光,在他上下学经过公寓楼后那条僻静小巷时,从旁边那栋独立的二层木制住宅的某个窗口,悄无声息地投射过来。起初只当是错觉,直到有一次,他借着路边积水的反光,清晰地捕捉到了二楼窗帘缝隙后一闪而逝的、惊慌的人影。

不是错觉。有人在窥视他。

好奇心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。他不动声色地向公寓管理员和偶尔碰到的、热衷邻里八卦的太太打听。信息碎片很快拼凑出一个名字和模糊的形象:浅野奈绪,独居,父母早亡,继承了房产和遗产,几乎从不出门,是个彻底的“家里蹲”。

一个年轻、富有、神秘、极度孤僻的偷窥者。南悠希咀嚼着这些信息,心中涌起的并非反感,而是一种混合了警惕、探究,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情绪。或许,这个谜一样的邻居,能给这潭死水般的高中生活,注入一点不一样的色彩?

他需要一个契机,一个自然的、能敲开那扇紧闭之门的契机。而生活,以一种近乎讽刺的方式,为他提供了完美的道具——前身留下的、空空如也的钱包。那个沉迷虚拟主播的家伙,不仅败光了父母给的生活费,连同多年积攒的零用钱也挥霍一空。

“真是……雪中送炭啊。”南悠希对着钱包里仅剩的几个硬币,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。他饿了,而那位神秘的邻居,看起来并不缺钱。而且,他需要一个“理由”去接近她。

他从抽屉里翻出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手帕——那是小时候母亲塞进行李,他一直没用过的东西。他将手帕仔细折好,放进口袋,然后走向了浅野家。

他没有直接按门铃,而是在经过浅野家后窗对应的小巷时,“不小心”让手帕从口袋里滑落,掉在了离窗户不远不近的、显眼的位置。他知道她在看。以她的性格,对于这种“遗落”的、带着他气息的物品,恐怕有着难以抗拒的收集欲。

他在巷口不远处假装等人,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那扇窗户。果然,没过多久,二楼的窗帘剧烈地晃动了一下。又过了几分钟,浅野家的大门“咔哒”一声,开了一条极其微小的缝隙。一个戴着针织帽、几乎将整张脸都埋起来的人影,如同做贼一般,飞快地闪身出来,以一种近乎滑稽的、蹑手蹑脚的姿态冲到手帕掉落的位置,一把将其捡起,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,猛地缩回门内,“砰”地一声关上了门。

全程不过十几秒,动作快得像按了快进键。

南悠希强忍住笑意,走到浅野家门前,按响了门铃。

“叮咚——”

门后立刻传来一阵比刚才捡手帕时还要剧烈、还要慌乱的响动,仿佛里面的人撞翻了什么东西。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。

南悠希耐着性子,又按了一次。

“谁、谁啊……”门后传来一个细若蚊呐、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。

“你好,我是住在后面公寓的南悠希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无害,“非常抱歉打扰你。刚才我路过这里,好像不小心把手帕掉在附近了,请问你有没有看到?”

门内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,伴随着压抑的、粗重的喘息声。南悠希甚至能想象到门后那人此刻恐怕已经紧张到快要晕厥。

过了足足一分钟,门才再次被拉开一条缝隙,比刚才更窄。一只戴着白色棉布手套的手,颤抖着将那方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递了出来,力道小得仿佛随时会脱手。

“谢、谢谢你!”南悠希接过手帕,故意往前凑近了一些,试图透过门缝看清对方,“真是太感谢了!这手帕对我很重要……”

他的靠近显然吓到了对方,门猛地就要关上。南悠希眼疾手快,用脚尖抵住了门缝。

“那个……非常抱歉再次打扰,”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点羞赧的笑容,“其实……我刚转学过来,生活费不小心提前用完了……能不能……借我几本轻小说看看?最近实在太无聊了……”

他看到门缝后的那只眼睛里,瞬间充满了惊恐、困惑、以及一丝……难以置信。仿佛他提出的不是借书,而是索要她的灵魂。

第二章 借阅、轻小说与日常的缝隙

最终,浅野奈绪还是屈服了。或许是南悠希那张极具欺骗性的、人畜无害的脸起了作用,又或许是“借阅”这种相对安全的交流方式让她稍稍放下了戒备。她从门缝里递出了几本封面有些陈旧的轻小说,然后像逃避瘟疫一样,“砰”地关上了门。

这几本轻小说,连同那方手帕,成了南悠希叩开浅野家大门的钥匙。他并没有真的沉迷于那些故事,只是快速翻阅,记下梗概,以便在归还时能有话可聊。

还书、借书成了两人间奇特的仪式。每一次,南悠希都会站在门口,耐心地等待那条门缝的开启。他会聊聊书里的情节(大多是他临场编造的感想),会“不经意”地抱怨几句生活的拮据和学业的压力,会看似随意地询问她对某些作品的看法。

浅野奈绪的回应依旧极其有限。点头,摇头,“嗯”,“啊”,偶尔能挤出一两个词。她的声音总是细小而颤抖,眼神躲闪,仿佛与人对视会灼伤她的眼睛。她始终保持着门缝的距离,南悠希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在门后设置了什么物理障碍。她的社交恐惧,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近乎生理性的排斥。任何超出预期的互动,都会让她像受惊的刺猬一样缩起来,关门的速度快得惊人。

尽管如此,南悠希还是捕捉到了一些微小的进步。比如,她开门的时间似乎缩短了零点几秒?她递书的手,颤抖的幅度似乎减轻了一丝?偶尔,在他滔滔不绝时,她关门的动作会迟疑那么一瞬?

这些微不足道的信号,都让南悠希的游戏心态更加浓厚。他开始尝试更大胆的试探。

“浅野姐姐,你看过这么多轻小说,有没有想过自己也写一本呢?”一次还书时,他看似随意地抛出这个话题。

门后的呼吸明显一滞。过了许久,才传来细微的反问:“写……什么?”

“就写你喜欢的故事啊,”南悠希循循善诱,“比如,一个像姐姐这样……内心丰富又有点神秘的女孩子,遇到了一个像我这样……嗯……阳光开朗又乐于助人的邻居?”

门内陷入了更久的沉默。就在南悠希以为她不会回答时,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飘了出来:“……我……写不出来……”

“怎么会?”南悠希语气轻松,“姐姐看了那么多书,肯定有很多想法。而且,写作是很私人的事情,不用给别人看,就写给自己看也很有趣啊。说不定……还能成为像霞诗子那样厉害的作家呢!”他再次搬出那个胡诌的名字。

“霞……诗子?”门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。

“对啊,很有名的轻小说家。”南悠希脸不红心不跳,“听说她开始写书的时候,也和你一样,不太擅长和人交流呢。”

这番话似乎真的触动了浅野奈绪。虽然她从未听说过霞诗子,但南悠希描绘的“同类”形象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,在她心中漾起了微澜。

从那之后,“写作”成了南悠希借还书之外的另一个固定话题。他会分享一些“写作心得”(大多是网上看来的陈词滥调),推荐一些“值得借鉴”的作品。浅野奈绪的回应依旧不多,但南悠希能感觉到,她似乎真的在私下里尝试着什么。

有一次,他还书时,眼尖地瞥见门缝里一闪而过的客厅矮桌上,放着一本摊开的、写着字的笔记本。

时机逐渐成熟。他开始更频繁地制造“意外”,更“自然”地表达自己的“困境”。

“浅野姐姐,吉他弦又断了,这个月的零花钱也用完了……” “浅野姐姐,这道题我研究了一晚上也没弄明白……” “浅野姐姐,外面突然下暴雨了,我没带伞……”

终于,在一个南悠希“不幸”淋成落汤鸡,抱着吉他(他终于买了把二手货),瑟瑟发抖地站在她门口“求助”的傍晚,那扇象征着她内心壁垒的门,在经历了无数次微小的松动后,第一次为他完全敞开了。

“进、进来……擦一下吧……”浅野奈绪的声音依旧颤抖,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,她飞快地塞给他一条毛巾,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,逃进了厨房,留下南悠希一个人站在玄关,嘴角勾起胜利的微笑。

他终于踏入了她的世界。昏暗,整洁,弥漫着书卷气和难以言喻的孤寂。

自那以后,南悠希“登堂入室”变得名正言顺。讨论“写作”,练习吉他(“你家隔音好”),甚至干脆就是赖在客厅沙发上看漫画,等着“蹭饭”。

浅野奈绪似乎也默认了这种入侵。她依然极力避免与他对视,说话依然小声,大部分时间依然躲在二楼。但她会默默地为他准备好练习场地,在他“蹭饭”时多做一份饭菜,甚至在他抱怨衣服有破洞时,会笨拙地拿起针线,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缝补。

南悠希在她那本从不离身的笔记本上,看到了几个新建文档的标题:《十万円巫女》、《不动的大图书馆的紫色妖精》、《偷书的雾雨同学》……点开内容,无一例外,主角都带着浓重的、她自身的影子——怯懦、敏感、自我否定,以及对某个“闯入者”近乎病态的依赖和幻想。

“姐姐,你写的这些主角,都太……嗯……缺乏自信了。”南悠希“指点”道,“不如试试写一个和你完全相反的?或者,干脆就以你自己为原型,把这种性格当成萌点来写?”

浅野奈绪被他说得脸颊发烫,手足无措地想要合上电脑,却被南悠希按住。她低着头,长发垂落,遮住了表情,只有耳根处那抹可疑的红晕暴露了她的窘迫。

她没有答应,也没有拒绝。但南悠希知道,他已经将创作的种子,连同他自己的影子,一同植入了她那片荒芜的心田。

与此同时,学校的生活也并非一成不变。那个曾经向他告白的短发女生千寿一美,在被他以“心里有人”为由拒绝后,并没有彻底放弃。或许是南悠希那句“做朋友怎么样”给了她希望,她开始以朋友的身份,小心翼翼地接近他。

她会找他讨论功课(她成绩很好),会“顺路”和他一起去图书馆,会分享一些女生间的小八卦。她是个善良而认真的女孩,虽然有些土气和不善言辞,但南悠希并不讨厌她。多个朋友,总比孤身一人要好。

第三章 同居、荣耀与悄然滋生的阴影

南悠希最终还是“顺理成章”地搬进了浅野家。理由充分得无法反驳:公寓租约到期,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房子;练习音乐需要绝对安静的环境;而浅野奈绪一个人在家,“正好”需要人照顾……

浅野奈绪没有表示反对。或许是习惯了南悠希的存在,或许是内心深处那份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依赖和孤独感,让她默许了这次彻底的入侵。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出了一楼的客房,看着南悠希将他那点可怜的行李搬了进来,眼神复杂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……或许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。

名为“同居”的生活开始了,却和南悠希最初设想的、充满暧昧与旖旎的场景大相径庭。浅野奈绪像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透明幽灵。除了固定的三餐时间和必要的打扫,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把自己锁在二楼的卧室里。那扇上了锁的门,成了她最后的、也是最坚固的心理防线。南悠希甚至怀疑,如果不是生理需求(比如上厕所),她可能永远都不会踏出那个房间一步。

即便如此,南悠希还是感受到了两人之间距离的拉近。他可以随意出入这栋房子,可以“命令”她做这做那(主要是做饭和打扫),可以在客厅的沙发上弹吉他直到深夜,而她会默默地端来一杯热牛奶。他甚至发现,她开始在他练习音乐时,悄悄地躲在门外听,虽然他一回头,她就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。

在南悠希持续的“鼓励”和偶尔的“指点”下,浅野奈绪真的开始认真创作那本以他们为原型的轻小说——《尼特族的我也能拥有恋情吗?》。她写得很慢,很艰难,常常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数个小时。南悠希看过她的稿子,里面的“他”被无限美化,温柔、强大、耐心,是拯救阴暗女主的完美王子;而里面的“她”,则充满了自我贬低和对男主角近乎病态的崇拜与依赖。

“姐姐,你这写得也太……不切实际了。”南悠希有时会忍不住吐槽。

浅野奈绪便会立刻涨红了脸,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,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文档,嘴里语无伦次地辩解:“小、小说……本来就是……虚构的……”

南悠希懒得和她争辩。他甚至主动帮她修改情节,润色语句,并最终帮她联系了电击文库的编辑。那本倾注了她所有幻想和卑微爱恋的小说,磕磕绊绊地出版了第一卷。销量平平,却也算是在业界留下了名字。

与此同时,南悠希的音乐事业迎来了爆发期。他展现出的惊人天赋让他在学校的音乐圈迅速崭露头角。他组建的乐队凭借几首他“创作”的、风格独特且极具传唱度的歌曲一炮而红。签约大型事务所,发行专辑,举办全国巡演……他成了聚光灯下耀眼的明星,前途一片光明。

寒假来临,南悠希不得不回井野县的老家一趟。暑假时他找了借口留在御崎补习,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。母亲和妹妹早就发来了“最后通牒”。

离开的前一天,他收拾好简单的行李,锁上自己在一楼的房门(虽然他大部分时间都赖在客厅或练习室),然后走到玄关,准备和奈绪道别。

天气阴冷,寒风呼啸。他裹紧了围巾,提着行李箱,站在浅野家门前。

他还未按下心中那个熟悉的门铃号码(他从未用过奈绪给他的备用钥匙,他喜欢看她为他开门的样子),门就从里面打开了。屋内的暖意瞬间涌出,又被凛冽的寒风驱散。浅野奈绪站在门后,穿着厚厚的家居服,低着头,长发遮住了她的脸。

“我走啦,姐姐。”南悠希拉下围巾,露出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嘴唇,他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。

“嗯。”浅野奈绪的声音低沉,带着明显的不舍。

“放心啦,过完年我就跑回来,说不定还没上次集训分开的时间长呢!”南悠希试图安慰她。日本的寒假很短,只有十几天。

“嗯。”她依旧低着头,双手紧紧地绞着衣角。

“那么,我现在就要走咯。”南悠希故意拖长了声音。

“嗯。”

“我真的要走咯?”

“嗯。”

南悠希看着她低垂的头颅,心中忽然一动。他放下行李箱,玩心大起:“姐姐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?在漫画游戏轻小说里,临近分别,女主角总要献上拥抱、献上红唇,甚至……嗯……留下点什么的吧?”

他的调笑让浅野奈绪的身体猛地一僵,她把头埋得更低了,耳根处迅速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晕,却还是没有说话。

“姐姐不主动的话,我就自己来取咯!”南悠希语气轻快,带着一丝狡黠。他大步上前,逼近到她身前。寒风卷起他的衣角,也吹乱了她的发丝。

他摘下厚实的手套,伸出温热的手掌,轻轻抚上她被寒气浸得冰凉的脸颊。细腻的触感让他心中微荡。

浅野奈绪的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一下,但很快,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止住了后退的动作。她非但没有后退,反而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,然后,认命般地,缓缓闭上了眼睛。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浅浅的阴影,微微颤抖着,像蝶翼。

南悠希看着她这副任君采撷的模样,心中的恶作剧因子彻底爆发。他低下头,缓缓靠近,在她屏住呼吸、期待着那个吻落下时——他的手指,轻轻地点在了她柔软、微凉的唇瓣上。

“……”

浅野奈绪猛地睁开眼睛,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、带着坏笑的脸。

“姐姐好色哦,闭上眼睛想干什么呢?”南悠希的声音里充满了得逞的愉悦。

“你——!”浅野奈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,像是熟透的番茄。羞恼、委屈、还有一丝被戏弄后的难堪,瞬间涌上心头。她用力推开他,想要逃回屋里,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腕。

南悠希没有再捉弄她。他看着她眼角因为羞愤而泛起的点点水光,心中那点恶作剧的心思也淡了下去。他蹲下身,将脸颊轻轻贴在她冰凉的脸颊上,感受着她皮肤下血液加速流动的温度。

“剩下的服务,要等我回来才能解锁哦。”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温柔,嘴唇几乎要碰到她小巧玲珑、因为羞赧而变得滚烫的耳垂,“不然的话,就太像故事里的flag了。我可不想回来之后,看不到姐姐了。”

他松开她的手腕,转而将她轻轻拥入怀中。她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,但在他温暖的怀抱和轻柔的话语安抚下,渐渐放松下来,甚至迟疑着,伸出手臂,环住了他的腰。

“不会……不见的……”她的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,带着浓浓的鼻音。

“想我了就打视频电话,”南悠希在她耳边低语,感受着她濡鸦般的长发蹭过他的脸颊,“或者……我偷偷溜回来?坐最早的电车过来,晚上再回去?”

“嗯……”她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,手臂收得更紧了一些。她没戴手套,冰凉的手掌隔着厚厚的毛衣,贴在他的后背上。南悠希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,不知是因为寒冷,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密。

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太久。南悠希松开她,重新戴好手套和围巾,拎起行李箱。

“那我真的走了。”他最后看了她一眼,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此刻正湿漉漉地望着他,里面盛满了复杂的情绪——不舍、担忧、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依恋的光芒。

“路上……小心。”她终于抬起头,轻声说。

南悠希点点头,转身踏入了凛冽的寒风中。

回井野县的列车上,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。南悠希靠在椅背上,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临别时的那一幕。她闭上眼睛期待的模样,她被捉弄后羞愤的眼神,她最后那个带着鼻音的“嗯”,以及她眼中那抹复杂的光芒……

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在他心中滋生。他忽然有些后悔,后悔刚才的捉弄,后悔没有真的吻下去。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,想要立刻跳下这趟列车,掉头回到她的身边。

他拿出手机,拨通了她的号码。电话很快被接起,听筒里传来她依旧细小、却让他莫名心安的声音。

“喂……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他们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,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他问她午饭吃了什么,她问他列车上冷不冷。他听着她轻柔的、带着些许鼻音的声音,感受着那份跨越了空间的、笨拙的关切,心中的焦躁感渐渐平复下来。

这一刻,他忽然意识到,或许并不是她在渴求他,而是……他在渴求她。渴求她的存在,渴求她带来的那份独特的、无可替代的安宁。

他一直和她通话,直到列车广播响起即将到站的提示音。

“我到了,先挂了。”

“嗯,到家了……给我发个消息。”

“好。”

挂断电话,南悠希走出车站,扑面而来的是井野县熟悉的、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。父母和妹妹早已等在出站口。

“悠希!”妹妹南心爱第一个冲了过来,脸上洋溢着久别重逢的喜悦。

“哥,瘦了啊。”母亲上前,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。

父亲则在一旁,沉默地接过他手中的行李,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。

家的温暖瞬间将他包围。然而,不知为何,他心中那份因为与奈绪分别而产生的空落感,却并未因此而完全消散。

在家里的日子很平静。白天陪父母聊聊天,或者被妹妹拉着去逛她新发现的“秘密基地”。晚上则会和奈绪通电话或者视频。他没有告诉家人关于奈绪的事情,他知道以奈绪的性格,过早地暴露在家人面前,只会给她带来巨大的压力。

新年过后第三天,南悠希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返回御崎市的列车。他告诉父母学校有事,需要提前回去。母亲虽然不舍,但也没有多说什么。

当他再次站在浅野家门前,按下门铃时,心中竟有了一种近乎“归家”的雀跃。

门很快打开了,依旧是那条熟悉的缝隙。但这一次,不等南悠希开口,门就被从里面完全拉开了。

浅野奈绪站在门内,穿着柔软的白色毛衣,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。她没有戴眼镜,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,此刻正有些紧张、又带着一丝期待地望着他。她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,像初春枝头悄然绽放的桃花。

南悠希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。

他放下行李,一步跨进玄关,反手关上了门。

温暖的空气将他包裹。他看着面前的女人,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水光,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,看着她因为紧张而轻轻抿起的、色泽诱人的嘴唇……

他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冲动。

他低下头,准确准确地吻住了那双他肖想已久的、柔软的唇瓣。

浅野奈绪的身体瞬间僵住,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。她的眼睛猛地睁大,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南悠希放大的、带着侵略性的脸庞。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了唇上那温热、湿润、带着一丝霸道的触感上。

这个吻,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甜美,甚至更胜一筹。南悠希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微微的颤抖,也能感受到她那颗正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心脏。他没有深入,只是轻轻地、温柔地辗转厮磨,像是在品尝一件稀世珍宝。

几秒钟,又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

南悠希稍稍退开一些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看着她因为缺氧和羞涩而变得迷离、水汽氤氲的眼睛,以及那被他吻得微微红肿、更显娇艳欲滴的嘴唇。

“欢迎回来……”浅野奈绪的声音细若蚊呐,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,仿佛在控诉他迟来的“服务”。

南悠希低笑一声,再次吻了上去。这一次,他撬开了她的贝齿,舌尖探入,勾勒着她口腔的形状,追逐着她笨拙回应的、同样柔软湿热的小舌。

浅野奈绪彻底瘫软在了他的怀里,只能依靠他手臂的力量支撑着身体。她的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衣襟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陌生的、强烈的快感如同电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,让她的大脑彻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,只能凭着本能,笨拙地回应着这个让她沉溺的吻。

这个吻持续了很久,直到两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才分开。

南悠希抱着怀里瘫软如水的女人,感受着她急促的呼吸和滚烫的脸颊,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占有欲。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们之间的关系,终于跨越了那条无形的界限,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。

他将她打横抱起,无视她羞愤的低呼和象征性的挣扎,径直走向了一楼那个原本属于他的客房。

“等、等等……悠希……”浅野奈绪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,声音闷闷的,带着哭腔,“还、还是白天……”

“嗯,”南悠希将她轻轻放在床上,俯身看着她羞得快要滴血的脸,嘴角勾起一抹坏笑,“所以,要拉上窗帘吗?”

……

自那之后,南悠希和浅野奈绪的关系发生了质的变化。虽然奈绪依旧会在大部分时间里躲在自己的房间,依旧会在他过于直白的注视下羞红脸颊,依旧会在谈及某些敏感话题时选择逃避,但他们之间,确实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和默契。

他不再需要刻意寻找借口留在浅野家,这里已经成了他真正的“家”。他会在结束了一天的练习或演出后,自然地回到这里,而她会像一个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一样(虽然是躲在门后或者楼梯拐角),默默地为他准备好一切。

他开始更频繁地“入侵”她的领地。有时会借口讨论小说情节,强行挤进她二楼的卧室;有时会在她难得下楼透气时,将她堵在客厅,进行一些“必要的亲密接触”;有时甚至会在深夜,悄悄溜进她的房间,在她惊

在她惊慌失措的低呼中,将她拥入怀中,享受片刻的温存。

浅野奈绪对于他的“得寸进尺”,总是总是表现出极大的抗拒和羞涩,但南悠希能感觉到,她的反抗越来越流于形式,甚至带着一丝欲拒还迎的意味。她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,偶尔也会流露出沉溺和依赖的光芒。她的小说创作也重新开始了,虽然速度依旧缓慢,但字里行间那种近乎病态的自我贬低似乎少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、也更加真实的少女情愫。

南悠希沉浸在这种掌控和被依赖的感觉中。他享受着奈绪的顺从和羞涩,享受着她为他打理好一切的便利,享受着两人之间这种无需言语的亲密。他觉得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

他的音乐事业也如日中天。乐队的新专辑大获成功,全国巡演场场爆满,他成了无数粉丝追捧的对象,媒体的宠儿。聚光灯下的生活充满了诱惑和喧嚣,但他内心深处,始终为浅野奈绪保留着一个最柔软、最安静的位置。他觉得,等他再站得高一点,再稳固一点,他就能给她一个真正安稳的、无忧无虑的未来。

他开始更频繁地和她谈论“未来”。

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,南悠希结束了一段即兴的吉他弹奏,看到浅野奈绪正抱着膝盖,安静地坐在沙发另一头,眼神有些放空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阳光透过窗户,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,却驱不散她周身那层淡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疏离感。

“在想什么呢?”南悠希放下吉他,挪到她身边坐下。

浅野奈绪像是从梦中惊醒,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,下意识地将身体往远离他的方向挪动了一点点,然后才摇摇头,目光垂落到自己的膝盖上,低声说:“没、没什么……”

南悠希看着她躲闪的眼神和微蹙的眉头,心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。他知道自己最近陪伴她的时间太少了。他伸出手,想要像往常一样去握她放在膝盖上的手,却在她手指下意识蜷缩的瞬间,犹豫了一下,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
“奈绪姐,”他看着她低垂的头顶,语气尽量轻松,“等忙完这段时间,我们就好好休息一下。或者……考虑一下未来?”

“未来?”浅野奈绪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,带着一丝茫然。

“是啊,”南悠希笑了笑,自顾自地畅想起来,“比如……把这栋老房子翻新一下?或者干脆重建?你喜欢和式还是现代风格?我们可以一起设计。”

他没有注意到,在他描绘未来蓝图时,浅野奈绪放在膝盖上的手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“等房子弄好了,我们就……结婚吧?”他继续说道,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,“婚礼怎么办?日式?西式?或者干脆旅行结婚?然后……”

他顿了顿,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有趣,又带着一丝玩笑的口吻,凑近她耳边低语:“……然后,生个孩子怎么样?最好是个女儿,像你一样……嗯……安静也挺好的。名字我都想好了,就叫‘六花’,像雪花一样。”

他说完,期待着她像往常一样,或是羞红了脸低下头,或是用更小的声音发出抗议。

然而,这一次,浅野奈绪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。她依旧低着头,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,身体也没有丝毫动作,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,又仿佛……他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没有激起任何涟漪,只是无声地沉了下去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、近乎凝滞的沉默。

南悠希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。他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。是没听清?还是……不感兴趣?

“奈绪姐?”他又试探着叫了一声。

浅野奈绪这才像是回过神来,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她缓缓抬起头,看向南悠希,眼神里没有他预想中的羞涩或惊慌,只有一种……他从未见过的、深不见底的平静,平静得近乎空洞。

“悠希……想得太远了。”她轻声说,声音平稳得有些反常,“现在……这样就很好。”

说完,她站起身,没有再看南悠希一眼,转身默默地走向了厨房,留给南悠希一个纤瘦而孤单的背影。

南悠希愣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,心中第一次涌起一种强烈的、难以言喻的不安感。

她刚才的反应太平静了,平静得让他心慌。那不是害羞,不是抗拒,更像是一种……彻底的、不抱任何希望的放弃。她似乎默认了他们之间没有“未来”,默认了“六花”永远只是一个虚幻的名字。

为什么?

他皱紧眉头,试图从刚才的对话中找出原因。是他太忙忽略了她?还是他的成功让她感到了压力?或者……她心里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?

他想追上去问个清楚,但看着厨房里那个默默洗着什么的背影,他又犹豫了。以奈绪的性格,逼问恐怕只会让她更加封闭。

最终,他还是叹了口气,将这份突如其来的不安和困惑压在了心底。或许只是他想多了吧?或许她只是今天心情不好?等他忙完这段时间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他重新拿起吉他,试图用熟悉的旋律驱散心中的阴霾。但他没有意识到,那份被他强行压下的不安,正是命运悄然投下的阴影。而那个看似平静地接受了现状的女人,内心深处,或许已经在那一刻,做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、改变一切的决定,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执行。那个叫“六花”的名字,如同一个休眠的扳机,已经被他无意中扣响了。

浅野奈绪变得更加沉默,也更加小心翼翼了。南悠希注意到,她似乎开始刻意回避与他独处,总是在他回家前就躲回自己的房间。她的小说创作彻底停滞了,编辑那边催了几次稿,她都以“身体不适”为由推脱。南悠希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,比如她似乎开始偷偷查询一些关于偏远地区生活的信息?有时他无意间瞥见她的电脑屏幕,她会立刻慌张地合上。他还发现,她似乎比以前更嗜睡了,脸色也常常带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。

南悠希将这些反常归因于创作压力和季节变化,心里虽然有些担忧,但并没有深究。他太忙了,乐队的新专辑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,紧接着就是为期一周的封闭式音乐集训,然后是万众期待的全国巡演……他所有的精力都被工作占据,无暇他顾。

他安慰自己,等忙完这一阵,等巡演结束,他一定好好放个假,多陪陪奈绪,带她出去散散心,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

他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和计划,踏上了前往集训地的旅程。

第四章 人去楼空与无声的道别

南悠希带着一身疲惫和成功的喜悦,推开了浅野家的大门。为期一周的封闭式音乐集训终于结束,乐队的新专辑制作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,接下来的大型巡演也已提上日程。他现在只想立刻扑到客厅那张熟悉的沙发上,享受奈绪准备好的热茶和晚餐,然后好好地睡上一觉。

然而,迎接他的,并非预想中的温暖灯光和饭菜香气,而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,以及一股……不同寻常的空旷感。

客厅里空无一人,窗帘紧闭,只有夕阳的余晖从缝隙中漏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而冰冷的光带。厨房冷冰冰的,没有一丝烟火气。他常坐的那张沙发上,抱枕被整齐地摆放着,旁边却空空如也,不见了那个总是蜷缩着的身影。

“奈绪?”他试探着喊了一声,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,却只换来空荡的回音。

一丝不安,如同细小的冰锥,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心脏。他丢下手中的行李,快步冲向一楼那间她后来常住的卧室。门虚掩着。推开门,里面空荡荡的。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,仿佛从未有人睡过。衣柜敞开着,里面属于她的衣物消失了大半,只剩下几件他买给她的、她却几乎没穿过的崭新裙子。梳妆台上那些零散的小物件也不见了踪影。

他的心猛地一沉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他又疯了一样冲上二楼,冲向那个她真正的“巢穴”——那个堆满了书和游戏碟、窗帘永远紧闭的卧室。门没有锁。推开门,依旧是空无一人。书架明显空了不少,那些她视若珍宝的游戏碟也少了大半。只有床头柜上,那个他送她的、装着五彩千纸鹤的白色收纳盒,还孤零零地待在原处,像一个无声的嘲讽。

人去楼空。

这个词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里炸响。

他像个失去方向的困兽,在空旷的屋子里四处乱转,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她的名字,声音从最初的疑惑,到焦急,再到最后的嘶哑和绝望。他翻遍了所有的抽屉,检查了所有的角落,试图找到一丝她留下的线索或解释。

没有,什么都没有。

她就像一阵风,悄无声息地来,又悄无声息地走,带走了所有属于她的气息,只留下一室的空寂和满地的、关于她的回忆碎片。

为什么?她去了哪里?为什么不告而别?

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攫住了他。他掏出手机,手指因为颤抖而几次按错号码,终于拨通了她的电话——听筒里传来的是冰冷的、机械的关机提示音。他发信息,如同石沉大海。他下意识地想联系千寿一美,却发现对方的号码早已变成了无法接通的状态,社交账号也将他拉黑。

一种巨大的、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淹没。他颓然地跌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,背靠着沙发,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空气。就在这时,他的视线触及了被刻意遗留在沙发一角的、她的笔记本电脑。

电脑没有合上,屏幕亮着,似乎一直在等待他的归来。屏幕上停留在一个打开的文档界面。文档的标题,像一把磨得锃亮的、冰冷的匕首,狠狠地刺入了他的心脏——

《尼特族的我也能拥有恋情吗?——最终卷》

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。他伸出颤抖的手,拿起笔记本,将它放在因为恐惧和无力而不断发抖的腿上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标题,仿佛要将它烧灼出两个洞来。

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,才控制住指尖的颤抖,开始阅读。

秋日午后的阳光,不知何时变得不再温暖,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明亮,透过窗户,将文档上的每一个字都照得清晰无比,也照得他无处遁形。世界很安静,只有他越来越粗重、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,以及心脏被文字一刀刀凌迟时发出的、无声的悲鸣。

他一个字、一个字地读着。

那些文字,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充满少女幻想和卑微爱恋的故事。字里行间弥漫着绝望、自厌、以及一种深沉到令人窒息的、为了成全而选择自我放逐的决绝。

她写下了她眼中、他们必然会走向的“未来”——在他日益耀眼的光芒下,她如何像阴影一样卑微地存在,如何成为他社交和事业上的隐形负担,如何在无尽的自我谴责和愧疚中逐渐枯萎。她描述了他为了照顾她而可能做出的牺牲,描述了她无法承受的那份沉重的爱意和期待,描述了她最终如何选择在沉默中消亡,以免玷污他的光芒。

“……你不该与我一同腐朽……”

“……你是属于天空的鹰,拥有光明的未来和无限的可能,不该被我这只匍匐在泥沼里的、怯懦的兔子拖住翅膀……”

“……忘了我吧,南悠希。去找一个真正配得上你的、能在阳光下与你并肩微笑的人。那个人,永远不会是我……”

“……这或许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……也是我最后的、怯懦的告白……”

文档的结尾,是一片刺眼的空白。仿佛写下最后那句告别,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勇气和力气。

笔记本电脑从他失去支撑的腿上滑落,屏幕撞在地板上,瞬间暗了下去,如同他此刻的心。

南悠希捂住脸,指缝间渗出滚烫的液体。他想哭,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想呐喊,胸腔却像被巨石压住,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。

他终于明白了。明白了她的小心翼翼,她的欲言又止,她那双总是躲闪却又藏着无尽深情的眼睛。他明白了她那份深沉到近乎自虐的爱,以及那份因为爱得太深而不得不选择放手的、令人心碎的决绝。

巨大的悔恨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吞噬。他想起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,那些被他忽略的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,那些被他用敷衍的温柔打发的、她小心翼翼的试探……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?为什么没有真正走进她那颗被层层壁垒包裹起来的、敏感而脆弱的心?

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,将屋内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。但他感觉自己被永远地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、冰冷彻骨的黑夜里。那个叫浅野奈绪的女人,带走了他世界里所有的光。

第五章 迟来的教授与尘封的信笺

浅野奈绪的离去,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,卷走了南悠希生活中的所有色彩与支点。最初的几个月,他几乎是在一种行尸走肉的状态下度过的。乐队的活动、演出、采访,他都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姿态应付着,笑容是僵硬的,眼神是空洞的。曾经让他热血沸腾的音乐,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魔力,变成了机械的噪音。

他发疯似的寻找过。动用了事务所的关系,雇佣了最顶尖的私家侦探,几乎翻遍了整个日本。然而,浅野奈绪就像一颗滴入大海的水珠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伊织村的名字,他从未听说过,自然也无从查起。千寿一美那边也彻底断了线索。

巨大的挫败感和无力感,让他一度沉沦。他把自己锁在那栋空旷的浅野宅里,终日与酒精为伴,任由灰尘覆盖那些珍贵的乐器和散落的乐谱。若不是乐队的伙伴们强行将他从那栋如同坟墓般的房子里拖出来,逼着他重新拿起吉他,他或许真的会就此彻底放弃音乐,放弃自己。

音乐成了他唯一的救赎,也是他唯一的宣泄口。他将所有的思念、悔恨、痛苦、愤怒,都倾注到了旋律之中。他的创作风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曾经的阳光锐气荡然无存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、内敛、充满了忧郁和复杂情感的力量。

这种饱含真情实感的音乐,意外地触动了无数听众的心弦。他们的乐队因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,南悠希的名字,成了那个时代乐坛一个无法忽视的传奇符号。他站在万人中央,享受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和追捧,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块巨大的空洞,冷风呼啸而过。

成功带来了名誉和财富,却无法填补他内心的空虚。他身边从不缺乏仰慕者和试图靠近的人,也曾有过几段短暂的、试图用以填补空缺的关系,但最终都无疾而终。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那片被浅野奈绪占据、早已荒芜的心田。

随着时间的推移,最初的激烈情绪渐渐沉淀下来,变成了心底一道隐秘而深刻的伤疤。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奈绪的选择,甚至在某个深夜,会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嘲地想:或许,她离开是对的。以她那样极度敏感脆弱的性格,真的能承受住他带来的光环和压力吗?或许,放手,才是对她,也是对他,最好的结局?

他不再疯狂地寻找,但那份思念和遗憾,却如同跗骨之蛆,伴随了他往后的漫长岁月。

后来,他厌倦了乐坛的喧嚣和四处奔波的生活,选择在事业的顶峰时期激流勇退。他接受了母校御崎艺术大学的邀请,成为了一名音乐教授。他将自己的才华和经验传授给年轻一代,过上了平静而规律的生活。

他依旧住在浅野宅,那栋房子被他精心维护着,里面的一切都保持着奈绪离开时的样子,仿佛时间从未流逝。只是,屋子里总是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名为“等待”的寂静。

就在他以为自己的人生将在这种平静的怀念中走向终点时,命运再次和他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。

在他任教的第十个年头,班级里来了一个名叫“依媛美羽”的新生。

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,南悠希的心脏就漏跳了一拍。

濡鸦般的长发,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,以及那双总是带着怯懦和疏离感的、和奈绪如出一辙的眼睛……

一种莫名的、强烈的熟悉感和亲近感攫住了他。他下意识地想要去接近这个女孩,想要去了解她。然而,女孩比当年的奈绪更加警惕和封闭。每次他试图和她说话,她都会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迅速躲开,眼神里充满了戒备。

南悠希并没有放弃。或许是女孩身上那太过熟悉的影子让他无法释怀,又或许是潜意识里某种血缘的牵引在作祟。他耐心地、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与她建立联系。他会在课堂上“不经意”地多关注她一些,会在她遇到困难时“恰巧”出现提供帮助,会用最温和、最没有压迫感的方式与她交流。

经过大半个学期的努力,女孩对他的戒备似乎终于松动了一些。她不再像最初那样一见到他就逃跑,偶尔也会低着头,用极小的声音回答他的问题。南悠希甚至感觉,他们似乎可以成为……朋友?

然而,就在他以为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解这个谜一样的女孩时,第二学期开学后不久,依媛美羽突然办理了退学手续,从学校里消失了。

南悠希的心猛地一沉。他立刻去查阅她的入学登记信息,拨打上面留的联系电话——空号。他按照登记的家庭住址找过去——早已人去楼空,邻居说那家人在很久以前就搬走了。

线索再次中断。那个像羽毛一样轻盈、像影子一样模糊的女孩,如同她名字的寓意一般,悄无声息地从他的世界里飞走了,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
南悠希站在空荡荡的出租屋前,心中充满了失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怅然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一个只相处了几个月的学生如此在意,或许,只是因为她太像……太像那个早已消失在他生命里的女人了吧。

他将这份失落和怅然压在心底,重新回到了他平静的教书生涯。

直到二十多年后,那个异常寒冷的冬日午后,一封来自伊织村的信,来自浅野奈绪的信,如同迟到的审判书,终于揭开了所有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和真相。

他颤抖着手,展开那张写满了潦草字迹、沾染着泪痕的信纸。

第六章 字字泣血,迟暮的真相

「抱歉。」

信的开头,突然的孤零零的道歉出现在纸上。

这丝毫没能软化南悠希的心,反而让他更加埋怨。

既然当初选择一走了之,现在又发来什么信?道什么歉?

「上周,电力会社的员工又来了,催我缴拖欠已久的费用。我最后的一笔钱已买了一条毛毯,我山穷水尽。」

「我没有置一件新衣服,我没有置一件新家具,游戏、漫画和小说早在四十年前便不再买了。我将之前的东西转卖,将奶奶留给我的东西转卖,我不敢一件件地卖,你知道这对我是怎样一种折磨。我托一家收中古货的店铺,打包卖掉了。

我没有钱交电费,三天前,在那场寒潮的尾巴里,电力会社断了我家的电。

我点燃蜡烛,在坚冰一样寒冷的桌上,给你写这封信。我的身子一片冰,太阳穴鼓鼓作痛,用这样僵硬的肌肉、这样迟钝的大脑来写这么一封信,让我饱受折磨。

可我若是不写给你,还能找到什么办法呢?你过去是我的一切,现在也是我的一切啊!」

「我本来不愿打扰你,正在看这封信的你,也许满腔怒火,也许满不在乎,也许已经忘了我这个人。你的怒火烧在我的心上,你的不在乎让我悲伤,你的遗忘否定了我存在的意义。

可我不得不写这封信,你是我最后的希望,我在苦海里浮沉,只有你能拉我一把。

我要将一切都告诉你,你已知晓的我不再说明,我的身体状态不允许我写太多,我每写一段,要站起身搓热身体。」

「我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,你是三月二十五日那天的下午三点,来到了我家后面的公寓。你是一个人来的,背着一个灰色的大旅行包,提着一个银色的大行李箱。

那天我到书房拿漫画,拉紧窗帘时,无意间往窗外一瞥,便看到了你的身影,你站在我家后面,正站在我的窗下。你左手拉着行李箱,右手在额头搭出一片阴凉,昂头四处张望,你在找你的公寓。

我为你带着的行囊所吸引,你看起来刚刚初中毕业,却能孤身一人带着行囊,到这块完全陌生的城市来。

我当时正将新发售的游戏打完,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,我留了心,总是在窗外寻找你。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情况下,我已整日待在书房的窗前。

我当时十九岁了,我从未如此在意一个男生,如此细致地去观察一个男生,直到你路过我的窗口。我写这些是想让你明白,我的爱从萌发的那一刻起,就完完全全属于你。

我的笔写不出我对你的情感,我的身体也不准许我多说。我的字很潦草了吧?真是抱歉,我恳求你能看完。」

「你或许早已察觉到,我早有离开你的计划,那个计划是在一个普通的晚上制定的,那天我们出门散步,遇到了你乐团的同学,他们对你的恭敬让我的心脏抽痛,我确信,我与你在一起,只会将你拖入失败人生的深渊。」

「离开你后,我回去了已故的外婆留下的宅子,奶奶跑来照顾我。她一生操劳,先是没了儿子与儿媳,然后唯一的孙女又变成这副模样,她一定饱受煎熬,可我顾不上她。」

「奶奶三十年前死了,本家一位远房阿姨操办了葬礼,这是她身前联系好的。

我没有出钱,也没有参加,葬礼在奶奶老家,我无法过去,葬礼一切从简,用的是奶奶微薄的积蓄。我不能出钱,我算好了,我的钱紧紧巴巴,正够开销。」

「我没有想到,后面会出现那样的变故。」

「昨天,医院打电话给我,该交下一笔费用。我已经凑不出钱,我剩下的,唯有在御崎市的那一栋宅子。

我不能动那座宅子,你也许还会过去,用钥匙打开门,躺在你常坐的沙发上,抚摸我们用餐的木桌,凝视我们欢乐的床铺,这是我的慰藉,只是想到这种可能,我的心就喜悦得颤抖。

可我已经没有钱,奶奶在老家的住宅已被奶奶卖掉,钱都给了我。」

「我必须交医院的费用,我不能拖,不能让医院像电力会社那样,断掉治疗,断掉——我们女儿的治疗。」

「我心爱的可怜的女儿,我对不起她,她的头发像我、眼睛像我,肩膀像我,手掌像我,正是因为她像我太多,她才会陷入这样的境地!

抱歉,信纸上多了几个皱点吧,请原谅我,我已没有力量换一张纸书写,我已没有勇气再写一遍。」

「继续说我们的女儿吧,她是我从你那里偷来的你的碎片。

她浑身上下,唯有嘴唇像你,那开心时能勾起的阳光般的温暖的嘴唇啊,我无数次触碰它,在女儿未曾知事的时候亲吻它,想通过它,来触及你。

有时候,我会嫉妒拥有这双嘴唇的她,只因为拥有这个,她便能与我不同。

我不堪内心的脆弱,不堪父母的离去,不堪同学的奚落,跑回家里,浑浑噩噩,而她,有着这样一个可笑的,只会给她找来嘲弄的母亲,依旧坚强地完成了学业。」

「我没有给她取名叫六花,我一方面愧于使用这个名字,一方面怕你与她擦肩而过时,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认出她,她是我仅剩的你的碎片,就算是你,也不能从我手中夺走她!

我没有使用浅野这个姓,而是用了奶奶婚前的姓——依媛。

我们的女儿,名字叫依媛美羽。」

「你也许对这个名字有些熟悉,二十年前的暑假,回到家的美羽告诉我,她在学院里过得很开心,一个姓南的教授很照顾她。

我愣在原地,美羽摇晃我的肩膀,我才回过神来。我不动声色,问她那个教授的消息,她欢快地将一切都告诉我。

我从她的口中,听到了你的名字,我心如乱麻。这么多年,我刻意地回避你的名字,我从不浏览音乐界的消息,我没想到,这个名字会在美羽的口中出现。」

「美羽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,我上学的时候成绩只是中游,她每次都能拿到第一,她一定是从你那里,得到了非凡的天分。

我自私而专断地,想让她与你更加相像,我给她报了音乐课,让她加入吹奏部。她考上了御崎艺术大学,与你一样的学校。

我没想到,你会在那所学校任教。」

「在美羽年幼时,我每每守在窗前等她回来的时候,深夜梦醒的时候,都忧愁美羽会顺着血脉的牵引,与你在某处相会,牵着你的手,离开我的身边。毕竟,她是我从你那里偷走的你的碎片。

到美羽长大,这样的幻像已经久久不再重现,我没有想到,它是潜伏在了现实中,要在此刻给我重重的一击!

我从美羽的眼中见到了仰慕,女儿理应仰慕父亲,我相信,只要你招一招手,美羽就会离开我的身边,陪伴在你的身侧!

我辗转反侧,我曾经预想过这样的场景,在那些场景里,我强硬地将美羽带走,跑到你所不知的角落!在我预想的所有场景里都是如此!没有例外!

但当时的我迟疑了,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如此束缚美羽,美羽已经离开你十八年,命运让她与你相遇,难道我还要拆散你们,让她回到她十八年没有父亲的生活中吗?

在这样的犹豫中,我脑中难得地生出了美好的妄想。我想,我可以隐藏自己,只要美羽不提及我,你或许不会猜到美羽是你的女儿,这样,美羽依旧属于我,并且,我能通过美羽,得到你的消息。

我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了,我精神整夜,到清晨才昏昏睡去。

是我的错!

这是对我妄想所不该妄想之物的惩罚!

我中午醒来,呼唤美羽,空旷的宅子里没有应答,我到美羽的房间,我的心沉入谷底。

美羽倒在床铺与壁橱的中间,她捂着胸口,双眸紧闭,嘴唇惨白。

如果我早上没有睡那么死,我就能听到美羽的动静,就能早点儿将我们的女儿送到医院!

美羽从出生起,心脏便有问题,医生说的病名我记不清。我现在头疼得厉害,我真想用一个锤子,砸开我的头骨,但我不能,我还要给你写完这封信。

我们的可怜的女儿,从出生起就在服药,她小小的身体,塞入了大量的白色药片与彩色药丸,她是熬着病痛与药的苦长大的。

父母留给我的存款,公司给我的赔偿金,那本书的稿费,奶奶的绝大部分积蓄以及卖掉乡下宅子筹来的钱,都留给美羽买药了。

我本来已经算好!本来已经算好!我剩下的钱应该足够她服药到九十岁!

现在不够,我的钱已经用光,因为我那天早上睡得太死,没有听到美羽的动静!

我叫救护车,将美羽送到医院,我错过了最佳的抢救时间,美羽还活着,但剩下的人生,只能在医院的看护中度过。

我的钱用光了。

这所宅子已经很破了,有风从不知什么地方钻进来,捶打我的嵴背,我已感觉不到脚的存在,我的牙齿在打颤。

我没有钱交电费,我不用去交电费,可是我的美羽,我们的女儿,需要交药费、护理费、住院费……我已经没有钱。医院里的气温如何了?我网购的毛毯,美羽收到了吗?

我是个没用的人,我赚不到钱,你教过我写书,可我已经写不出东西来,如果我有钱,我可以在医院旁租个房子,请住家的护理团队照顾美羽,美羽就不会只能待在医院里!

我写信给你,向你恳求,求你照顾美羽,求你付医院的费用,医院的信息我写在了最下面。

我对不起你,对不起美羽,对不起奶奶……

当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肯定已经死在屋子的角落,这个已死的女人恳求你,救救你们的女儿。」

信纸的末尾,是医院的地址和联系电话,字迹已经扭曲得几乎无法辨认。

第七章 迟到的守护与永恒的遗憾

信纸如同被抽干了所有重量,从南悠希苍老而剧烈颤抖的手中飘落,无声地坠落在昂贵的地毯上。他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,僵坐在沙发上,大脑一片空白,耳边只剩下血液疯狂涌动的轰鸣。

女儿……他有一个女儿……依媛美羽……

那个名字,那个二十多年前在他课堂上如同惊鸿一瞥、又悄然消失的孤僻女孩,那个眉眼间和他深爱过的女人如此相似的女孩……竟然是他的亲生女儿!

而奈绪……那个他以为早已消失在时间洪流中、被他刻意尘封在记忆最深处的女人……她并没有找到幸福,她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去过阳光下的生活。她独自一人,在偏僻、贫瘠的乡村,背负着如此沉重的秘密和难以想象的苦难,艰难地抚养着他们患有重病的女儿,直到油尽灯枯,在绝望和孤独中,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丝微光……

巨大的震惊、难以置信的悲痛、铺天盖地的悔恨和深入骨髓的自责,如同最汹涌的潮水,瞬间将他吞没。

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,他对那个叫依媛美羽的女孩产生的莫名的、无法解释的亲近感和在意;想起了他一次次试图靠近,却被她惊恐躲闪的眼神刺痛;想起了她最终的退学和消失,以及他当时那份莫名的失落和怅然……

原来那不是错觉,不是偶然,那是刻在血脉里的牵引!是命运在他眼前晃过的、他却未能抓住的真相!

他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?!为什么没有多问一句?!为什么在她和女儿最需要他的时候,他却沉浸在自己那可悲的、早已失去意义的音乐世界里,对她们母女的苦难一无所知?!

“奈绪……奈绪……美羽……”他一遍遍地念着这两个名字,声音嘶哑破碎,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布满皱纹的眼角滚落,砸在地毯上,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。

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,踉跄着冲向门口。他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的家居服,也顾不上拿车钥匙,只是凭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本能,冲出了别墅,拦下了一辆出租车,声音嘶哑地报出了信纸上那个医院的地址。

他要去见她,他要去见他的女儿!立刻!马上!

医院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,冰冷而刺鼻。南悠希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要挣脱束缚。他在护士的指引下,脚步虚浮地走向“依媛美羽”的病房。每一步,都像踩在刀尖上。

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,他看到了那个躺在白色病床上的身影。

苍白,瘦弱,了无生气。长长的黑发铺散在枕头上,更衬得那张小脸毫无血色。她的眼睛紧闭着,眉头微蹙,仿佛在睡梦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。

她的眉眼,她的鼻梁,她的脸型……和记忆深处那个总是低着头、怯生生的女人几乎一模一样。唯有那紧抿的嘴唇,带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、属于他自己的倔强弧度。

他的女儿……他和奈绪唯一的女儿……

他推开病房门的手,抖得不成样子。他走了进去,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
或许是听到了动静,病床上的女孩缓缓睁开了眼睛。那是一双和奈绪极其相似的、带着病态的倦怠和疏离的眼睛。她看向他,眼神平静得近乎麻木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。

“你……是谁?”女孩的声音很轻,很虚弱,像风中残烛。

南悠希张了张嘴,感觉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烙过一样,灼痛无比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想上前,想握住她的手,想告诉她“我是你爸爸”,想把这迟到了几十年的真相告诉她。

但他怎么说得出口?

他有什么资格?

在她母亲最艰难、最无助的时候,他缺席了。在她饱受病痛折磨、孤独成长的岁月里,他缺席了。直到她母亲耗尽生命,用最后的力气写下那封求助信,他才如同一个迟到的观众,仓皇登场。

最终,他只是走上前,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:“我是……你妈妈的朋友。她……托我来照顾你。”

他看到女孩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,但很快又黯淡下去,恢复了那种近乎死寂的平静。她没有再问什么,只是转过头,重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。

从医生那里,南悠希了解了美羽详细的病情。先天性心脏病,由于长期未能得到持续有效的治疗和最佳药物的支持,加上可能的遗传因素(奈绪的身体一直不算好),她的心脏功能已经严重衰竭,错过了最佳的手术时机。未来的日子,只能依靠药物和精心的护理来维持生命,并且随时可能面临危险。

南悠希立刻动用了他所有的财富和人脉。将美羽转到全国乃至全球最顶尖的心脏病医院,请来最权威的专家团队进行会诊和治疗。他不惜一切代价,购买最昂贵的药物,提供最好的护理条件。金钱对他来说早已失去了意义,他只想用这种方式,来弥补那份迟到了几十年的、沉重如山的亏欠。

他也去了伊织村。在那栋几乎已经成为危房的、散发着霉味的小木屋里,除了几件奈绪破旧的衣物和那个空了的药瓶,他什么也没有找到。村民告诉他,那个独居的女人已经在几天前被发现死在了屋里,死因是病饿交加。因为一直联系不上亲属,后事还是村委会帮忙简单操办的,骨灰就撒在了屋后的山坡上。

他将奈绪的“遗物”(只有那几件旧衣服和那方手帕)带回了御崎市,在一个可以俯瞰大海的、安静的墓园里,为她立了一块小小的墓碑,碑上只刻着“浅野奈绪”四个字。他没有惊动任何人。

从此以后,照顾美羽成了南悠希余生唯一的重心。他推掉了所有的社会活动,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里。他笨拙地学着照顾病人,给她读她或许根本听不进去的书,弹奏那些曾经让她母亲心动的旋律。他试图和她交流,想了解她的过去,她的喜好,但美羽始终保持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距离。

她平静地接受他的照顾,却从不主动开口。她的眼神大多数时候是空洞的,仿佛早已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趣。南悠希知道,她心里一定充满了困惑和疑问,但她从不问。或许,对她来说,他只是母亲临终前安排好的、一个奇怪而富有的“朋友”而已。

南悠希没有强行揭开真相。他怕刺激到她本就脆弱的心脏,也怕看到她眼中可能出现的怨恨或失望。他只能以这种别扭而沉重的方式,默默地守护着,尽着一个“父亲”迟到的责任。

在最顶尖的医疗资源和南悠希不计成本的投入下,美羽的生命得以延续,但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出现奇迹。她的世界,永远地被禁锢在了病房那狭小的空间里。

南悠希陪伴了她二十多年。这二十多年里,他看着她从一个沉默的女孩,变成一个沉默的女人。时间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,却没有在她空洞的眼神里留下太多波澜。

美羽六十一岁那年,在一个同样飘着细雨的午后,她的生命体征开始迅速衰退。南悠希握着她冰冷的手,看着监护仪上逐渐拉平的曲线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
弥留之际,美羽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。她缓缓转过头,看向守在床边的南悠希,那双和奈绪极其相似的眼睛里,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,像是困惑,又像是某种迟来的了悟。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送走了女儿,南悠希的世界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光亮。他仿佛成了一具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,守着巨大的、空旷的别墅,守着无尽的财富,也守着那份永远无法弥补的、沉重如山的遗憾。

他重新拿起了笔,开始谱写他生命中最后的一首曲子。他将自己对奈绪那份最初的悸动、中途的错过、最终的悔恨,对美羽那份迟到的父爱、无尽的愧疚、以及相伴二十多年的复杂情感,还有这漫长一生所有的遗憾、孤独和痛苦,全部倾注到了黑白的琴键和五线的乐谱之中。

他不再追求任何技巧和形式,只剩下最原始、最汹涌、最痛彻心扉的情感在指尖流淌。

他为这首曲子命名为——《奈绪》。

在他九十八岁那年,死亡终于也叩响了他的房门。临终前,他躺在病床上,意识已经开始模糊。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很多年前的画面:那个穿着旧运动服、怯生生地打开门缝的少女;那个躺在他怀里、脸颊绯红、眼神羞涩的女人;那个躺在病床上、眼神疏离却又带着一丝倔强的女儿……她们的身影交织、重叠,最终都化作了一声悠长的叹息。

他闭上了眼睛,嘴角,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疲惫、却又终于可以放下的、解脱般的微笑。

他死后,按照他的遗嘱,他的骨灰被小心翼翼地取出,与早已等候在那里的、属于浅野奈绪和依媛美羽的骨灰,一同安葬在了那个可以看见大海的墓园里。三块小小的墓碑紧紧挨在一起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跨越了几十年的、关于爱与错过、遗憾与守护的悲伤故事。

那份名为《奈绪》的钢琴曲手稿也被发现,公之于众。那深沉、真挚、痛彻心扉的旋律,瞬间击中了所有听众的心灵,成了他所有作品中流传最广、也最令人心碎的不朽传奇。

  • 改编自《恋爱要在模拟后》,尺见萤火著